朱首獻
報告文學的詩性問題是很多報告文學作者的阿喀琉斯之踵，可以說，在不少報告文學作者那里，這個問題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因此，重報告輕文學，重材料輕詩性就成了這些報告文學作者的寫作慣例，在他們那里，報告文學在很大程度上被當成了史料學、材料學。時下，有一種流行的說法說報告文學作品是“七分跑，三分寫”，客觀地說，這個說法并不錯，因為沒有“跑”，就不可能有報告文學的第一手材料。但是，這種材料至上的觀點是非常不全面的，它實際上造成了很多人對報告文學的文體誤解，似乎只要把材料做足了，報告文學的寫作就不在話下，所以，現(xiàn)在有一些報告文學作者，一頭扎進生活，材料工作做得很扎實，當然，這很值得贊揚，但是，看他的作品，卻全靠堆砌材料，謀篇布局、藝術(shù)構(gòu)思、審美想象、文辭語言等這些決定報告文學詩性的元素，卻了無蹤跡，這樣的作品，報是報告了，但文學卻文不起來，美其名曰報告文學，其實不過是材料匯編。說到底，材料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報告文學的起點而絕非它的終點。報告文學的作者固然需要深入挖掘材料，以材料說話，但他又不能為材料所累，他還必須能夠以詩性駕馭材料，借詩性來彰顯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當代報告文學史上那些為人熟知的名篇佳作往往都是視詩性為自己的生命，如《哥德巴赫猜想》、《大雁情》、《地質(zhì)之光》、《揚眉劍出鞘》等，它們都在敘事的同時致力于報告文學詩性的建構(gòu)，所以，它們不僅傳遞著時代的訊息，同時也閃耀著報告文學的獨特詩性魅力。浦子的長篇報告文學新著《下洋涂上》就是這樣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它不僅以詳實的材料展示著時代的風貌，而且致力于報告文學的詩性建構(gòu)，顯示出自己獨特的美學魅力�！�
《下洋涂上》記敘的是一個當代版的“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作品以寧�？h下洋涂圍涂這樣一個縛滄海造桑田的民心工程為對象，謳歌了下洋涂圍涂工程的規(guī)劃者、設計者、管理者、建設者們嚴謹科學理念、忘我的無私奉獻和他們身上所折射出的人性之美�？梢哉f，圍涂工程前期辦、指揮部人員扎實為民的工作熱情以及如反租倒包等一系列保障民眾權(quán)益的政策創(chuàng)新是圍涂工程中人性的閃光，而管理人員的“常懷一顆愛民之心，工作就好做多了”這句樸實的口頭禪則是下洋涂圍涂工程的靈魂。作者滿懷深情地揭示了這項工程既是一項經(jīng)濟效益、社會效益、生態(tài)效益三位一體的文明工程，也是一項凝聚著人與人平等、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人性工程。下洋涂圍涂工程鑄造的不僅是一座鋼筋混凝土的大堤，也是一座人心大堤、精神大堤。在當前一部分報告文學淪喪為頌揚政績的附庸的時候，浦子有著清醒的文學立場，他雖然也在歌唱，但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所以，圍涂者們的光輝業(yè)績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佩。
在成功敘述下洋涂圍涂故事的基礎(chǔ)上，《下洋涂上》也在追求著自己詩性的建構(gòu)，從而使作品充盈著詩性的魅力。作者浦子是一個實力雄厚、極富內(nèi)涵的作家，他對文學的詩性有著嚴格的要求，他的作品一貫想象豐富，文字洗練，充滿智慧，含義雋永，質(zhì)樸清新�！断卵笸可稀费永m(xù)了浦子的這種藝術(shù)品格，它的敘述不鋪張，疏而有致，密而不繁，靈動跳躍，善用短句，富于詩的節(jié)奏和韻律；它的語言生動形象，直白而富有張力，有韌性，有嚼頭，讓人回味無窮，充分顯示出作者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更值得一提的是，《下洋涂上》的文字很透明，擲地有聲，有時又透露出些許天真。例如，作品中對大堤龍口合攏描繪的文字：“載重車早就排在龍口的兩端。為了及時迅速卸車拋石，每輛車都將屁股對準龍口方向。如果是人類，覺得屁股相向，是不禮貌的事，可載重車此時似乎更懂得禮貌。”“有幾塊急性子的石頭，借著車廂的豎起，竟然跳起來，不與伙伴們走正常要走的路——后擋板打開后的通道，直接飛躍著，如海上的跳魚，嘩！一個漂亮的弧線，就直接飛到了龍口之下，讓那些循規(guī)蹈矩的石頭們目瞪口呆。”這兩段文字生動傳神、妙筆生花，借載重車和石頭將大堤龍口合攏的盛況展現(xiàn)出來，車是通人性的車，石是充滿靈性的石，讓人忍俊不禁、拍案叫絕。作品“引子”一章中，作者對于傍海小村莊的描繪，恬靜、有趣，既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又充滿著田園牧歌的詩意。第七章中描寫工地廣播站的喇叭，賦予了喇叭以生命的靈性，第八章中描寫吹廉政“枕邊風”家屬的類型，都充滿著活潑的審美想象，實在讓人驚嘆作者藝術(shù)想象力的大膽和豐富，他的這種大膽、豐富的藝術(shù)想象實踐也為作品的詩性美感增色不少。不僅如此，作品的敘事很有節(jié)奏，作者總是娓娓道來，從容不迫，看似不經(jīng)意的敘述背后投射出一股強大的審美魅力。例如寫灘涂上生靈的一段文字：“沒有潮水的時候，海涂上的彈涂魚，倏地倏地往空中跳，那是太陽的方向。一只躲在泥洞里的蟶子，伸出長長的蟶舌來，嗤地往上噴了一口水。兩只紅鉗蟹，舉著長長的大大的螯鉗，互相敲著對方。玩么，還是干別的？人是無法理解的。”這段文字空靈、細膩，充滿生活情趣，作者對于描寫對象的精準把握讓人贊嘆。此外，作品在結(jié)構(gòu)上也是別具匠心，全書共分九章，加上一個引子和三個尾聲，每章設計了一個十字標題，極簡潔醒目，同時又工整整飭，使作品在形式上盡可能地實現(xiàn)了完美，同時，作品以孫中山先生的理想開篇，又以孫中山先生的理想收筆，前后呼應，首尾連貫，充分顯示了作品在結(jié)構(gòu)處理上的詩性追求。而尾聲二和尾聲三則以詩意的想象展現(xiàn)了下洋涂的美好明天，進一步烘托了作品主題。
報告文學也是作家藝術(shù)生命力的一種表達，所以，報告文學作家理應有一種清醒的意識，他是在訴說真實的人物和事件，但他絕不能因為對真實性的依賴而忽視了自己藝術(shù)個性的呈現(xiàn)。浦子對報告文學有著清醒的認知，在他看來，報告文學不能只有報告，沒有文學，它需要尊重基本事實的真實，但也必須允許作家合理的想象。筆者非常贊同浦子的這種認知，這種認知也體現(xiàn)出浦子對于報告文學詩性的一種自覺，也正是這種自覺，支持著《下洋涂上》對報告文學詩性建構(gòu)的頑固和執(zhí)著。
(作者系浙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博士生導師，省作協(xié)特約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