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聰蓮

　　去桃園不是因為桃花，純粹是因為桃園的時光。

　　知道桃園，始于庸常。幾個同行偶爾會在朋友圈曬同一個地方：山野、綠地、鮮花、美食、笑臉……大腦神經(jīng)受到反復(fù)刺激，欲望就被撩逗起來。但我向來不是個行動派，習(xí)慣于足不出戶，滿足于陽光朗照的周末，“坐對杜鵑山，相看兩不厭”，戲稱自己坐擁“半城山”。

　　與桃園的見面，出于偶然。前年清明假期，與瀟同學(xué)和巧同學(xué)約著，去找個地方曬曬發(fā)霉的心情。到天明湖公園，卻見公園門口擠滿了車。于是，打聽到桃園的地址，一路狂奔到那里。

　　滿眼是綠。桃園坐落在山坳之中，是名副其實的桃園。休閑區(qū)不大，綠樹掩映著幾處簡陋的小屋。那次，我們帶了茶具、茶葉、茶點……甚至還帶了熱水，我們把自己禁足在一棵李樹樹蔭下，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四周的喧囂與我們無關(guān)。那天我?guī)У氖前㈤T的《門上的光》，在桃園，讀讀詩，剛好！

　　桃園寧靜。即使人再多，孩子再玩鬧，你仍然可以覓一方小小的寧靜之地。三月的一天午后，背著電腦，走進(jìn)桃園。主人在共享菜地的一角，為我們支了遮陽傘。就這樣窩在遮陽傘下，在和煦的春風(fēng)中，在明亮的春陽中，完成了一個講座的PPT。

　　那天桃園人來人往，有團(tuán)建的，有拍照打卡的。主人鄭師傅笑道：“你們來晚了，桃花倒還有幾朵，前幾天桃花盛。”我們聽出了他的遺憾，我們也笑笑。

　　也許，主人想讓我們看到桃園最美的桃花。栽樹，期待開花、結(jié)果；細(xì)心打理，讓花更盛，讓果更大更甜更美，是所有農(nóng)民的心愿。如同我這個做老師的，期盼著孩子們的茁壯一樣。

　　桃從神話起源，走過《詩經(jīng)》，走過魏晉，走過大唐，走進(jìn)林黛玉的哀傷。桃花美嗎？美！嬌美，清純，柔嫩�；ㄩ_夭夭，花朵灼灼。以桃花喻女人容顏嬌美從《詩經(jīng)》濫觴，《桃夭》被后人譽(yù)為“詠美人之祖”�！叭嗣嫣一ㄏ嘤臣t”是何等動人？“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是無情，還是灑脫？崔護(hù)以一首《題都城南莊》在文學(xué)史上留下了愛而不得的千古惆悵，后人又以“人面桃花”演繹出你儂我儂的愛情佳話。5月2日去桃園，正逢婚慶公司在布置浪漫的求婚場景，同行的夢同學(xué)和怡同學(xué)一起為這對情侶遺憾：如果在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求婚，那就更浪漫了。

　　桃樹呢？“桃樹剛烈，它的枝椏，短促，有力，或直指蒼天，或斜刺遠(yuǎn)方，寧折不彎”。翻開記錄著這些文字的十幾年前的日記，無法尋覓我當(dāng)時的心情。我只記著，那是個天陰沉沉的午后，去胡陳看桃花不遇，卻第一次讀透了桃樹的個性。劉禹錫被貶朗州十年后回京，以“無人不道看花回”戲贈“看花諸君子”，性格剛毅的詩豪一時興起，沒管住自己的嘴，“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為新貴們所忌，差點被貶到播州。四年后，自連州還，在“桃花凈盡菜花開”的時節(jié)，再度游玄都觀，看到觀中青苔遍布，不由感慨“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劉禹錫這種寧折不彎的剛烈，去了又來的不屈不撓，卻也合乎桃樹的本性。

　　桃花嬌柔，桃樹剛烈。至柔至剛結(jié)合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美？我無法回答。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過了執(zhí)著喜歡某種東西的年齡。嬌艷是美，蒼老也是一種美。不知何時起，那些乍暖還寒光禿禿的樹枝丫杈于灰色天幕下的蒼涼，開始深深地打動了我。

　　置身桃園，心會沉靜下來。綠色，從腳尖，從頭頂，從身后，向四周擴(kuò)散，向遠(yuǎn)處蔓延，向高處升騰……

　　綠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和著陽光將人圍裹起來；然后慢慢地沁入你的肌膚，你的心肺……

　　看著這干凈的竹林、天空和陽光，我有時會想起穆旦的詩，感覺自己是一只“平展著翅翼”的飛鳥，正被“靜靜吸入深遠(yuǎn)的晴空里”。有一次，應(yīng)好友之邀，去桃園小聚。待我站定，夕陽正在我身后的竹梢下緩緩下沉，而對面山巒上的陽光在徐徐地往山尖退卻，我記起的也是《我看》中的兩句：我看流云慢慢地紅暈/無意沉醉了凝望它的大地。

　　桃園度過的時光，我都喜歡。如果心情發(fā)霉，那就再去桃園曬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