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

　　生如夏花，行如逆旅。春天的繁花尚未落盡，郁郁蔥蔥的夏日已迫不及待緊接而至。

　　春爭日，夏爭時。江南水鄉(xiāng)，一派農(nóng)忙景象。田間地頭，父輩們彎腰插秧接種，女人們挑著茶水點心前去“接力”，孩童們前躥后跳沒心沒肺地在田岸嬉鬧。兒時的我最怕下水田，一見到螞蟥便會起雞皮疙瘩。母親舀出土豆手工面，一邊讓我們?nèi)ソ写笕诉^來補充體力。男人們的汗水味卷上麥香，襯著夏日里明亮艷麗的色調(diào)，著實叫人心曠神怡……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夏風里，我把兒時諺事收進了回憶的碗里。

　　傳統(tǒng)民俗和節(jié)氣在古老的智慧里，碰撞出一個個專有美食名詞，“立夏蛋”便是家鄉(xiāng)過立夏最為經(jīng)典有趣的食物了。立夏那天，母親總會提前用彩線編織好一個個色彩繽紛的“蛋絡(luò)”，大清早就把鹵煮了一宵的茶葉蛋裝進“蛋絡(luò)”，掛在我和弟弟胸前，讓我們到學校玩“撞蛋”游戲，雞蛋、鴨蛋、鵝蛋，誰的蛋被撞碎了就成了對方的戰(zhàn)利品，因此母親會想方設(shè)法挑最大最硬的“鵝蛋”給我們做秘密武器。游戲電玩縱橫的今日，校園里的孩子們?nèi)岳^續(xù)著這古老的“撞蛋”游戲。記得那年小侄兒掛上蛋蛋挑戰(zhàn)群雄，都以為他奶奶的“鵝蛋”天下無敵了，殊不知學校里竟出現(xiàn)了更狠的“鴕鳥蛋”，輕而易舉把小侄兒的鵝蛋給俘虜了，可憐的娃哭了一天，發(fā)誓來年必報“蛋”仇。

　　蘸著夏日的斑斕，梅雨季也來了。一場夏雨驚雷，熟透了老屋角落那棵櫻桃樹，晶瑩剔透，橙黃點紅的櫻桃小果，母親匆忙采擷，櫻桃擠滿竹篾籃，哪怕是在車厘子當?shù)赖慕袢�，我仍然獨愛那老房院落長出的粒粒櫻桃。

　　立夏餐桌少不了火腿酒釀?wù)赧堲~。鰣魚在經(jīng)過一周腌制后，魚骨軟爛，魚肉霉香。老家也有幾家做鰣魚出名的飯店，味道相當不錯。張愛玲說：“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曹雪芹紅樓殘缺不全。”我要為其二鳴不平，鰣魚多刺何須恨，連鱗帶刺嚼下正可人。

　　昨日，轉(zhuǎn)進盆景園，“山筍柱腳骨”朋友急忙招呼我嘗嘗他剛做好的油燜山筍。老底子的菜，傳統(tǒng)的味道，滿滿的人間煙火氣。飯畢，我來到青梅樹下，在綠央央的葉片間尋尋覓覓，青梅掛果，酸爽明目。5月10日是釀青梅酒的最佳時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梅子洗好泡水半小時，摘蒂晾干，浸入陳年的糯米燒酒加點冰糖，搞定！江南的女子偏愛這口“青梅煮酒”，我呢，更刁鉆，非要陳上三年以上才開壇歡飲，或許只有這清雅的梅子酒，才配得起溫婉如蘭的江南女子。土里土氣地來一碗“雪菜山筍”強筋骨，吃一塊“烏飯麻糍”長力氣，青綠蠶豆一顆顆送入，盆景園主人舉杯一笑：“這可是你6年前釀的酒，喝！”微醺的心瞬間得到滿足，熱辣滾燙。

　　生命的溝壑，時光的折痕，如煙往事模糊了細節(jié)。立夏日，裹挾著太多季節(jié)的恩典在里面。梅酒潤喉，浸潤著茶葉蛋香的濃濃眷戀不曾湮沒，伴我一路芬芳，在細水流年中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