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華燁

　　肅肅，是我的第一屆學生。那是個小個子男生。

　　他身材纖瘦，身形卻挺拔，像一棵挺脫的小白楊。

　　人如其名，肅肅總是神情嚴肅，大眼睛里閃動著求知的渴望。

　　其實，他讀一年級的時候，還沒到入學年齡。那時候，恰逢五年制向六年制過渡，原本7周歲上學的孩子，提早到了6周歲半。而農村的家長總是喜歡自家的孩子提早學寫字學數(shù)學，他們覺得與其在幼兒園里多讀一年還不如跟著一年級多學一年。于是，一年級很流行跟讀生。肅肅跟讀時才6周歲。

　　肅肅的媽媽是做水產生意的，兩年前，她的女兒當時有幸碰到小山村里的第一個師范畢業(yè)生，成績特別好，這次又逢著第二個新分配的師范生，想著兒子也不能錯過機會。因此，盡管孩子比之前五年制的7周歲入學足足小了一歲，肅肅的媽媽也鐵定了心讓肅肅選擇了跟讀。

　　說起跟讀，不得不解釋一下二十年前的教育態(tài)勢。當時，一般村子里都設有完小。所謂完小，就是為照顧村里孩子就近上學，各個村莊學校開足一至五年級5個班級，1997年以后才開始六年制，開足一至六年級6個班級的完全小學。那時，每班學生多則30來個，少則10個左右，由一個老師包班。

　　當時，跟讀的學生一共是五個，肅肅是最認真的。不僅是跟讀生中最認真的，也是整個班里最認真的。他是那種特別好學的孩子。上課時，小小個兒的他總是撲閃撲閃著大眼睛，專注的神情令人心生憐愛；他也是那種特別認真的孩子，寫字時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那么有板有眼。

　　有一次，放學后去家訪。肅肅的姐姐正忙著擇菜，準備晚飯。他們的媽媽做水產生意還沒回家。一年級的肅肅和三年級的姐姐儼然是小大人，看見我來，姐姐忙著擦凳子，倒水，笑瞇瞇地說：“老師，再等一會兒，我媽媽就應該能回家了�！薄笆堑�，老師，您坐會兒。往常媽媽都是等姐姐燒好飯菜，然后就回來啦!”正在練字的肅肅放下手中的鉛筆，拉著我的手坐在姐姐擦干凈的椅子上，笑吟吟的。姐弟倆，招待起客人老師來，有禮有節(jié)，絕不含糊。

　　果真，沒坐一會兒，媽媽回來了。她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挺括順直的鉛筆褲，除了手里拎著的一袋蝦蛄之外，根本看不出她是做水產生意的。

　　媽媽很是驚喜老師來家訪，趕緊把拎著的一袋蝦蛄交給女兒，讓她矮中取長，選些大的靈活的裝在尼龍袋里，等會兒給我?guī)ё�。她笑著坐到我對邊的凳子上，寒暄著：“林老師，真不好意思，做水產生意，起早摸黑的，我也照顧不到孩子，我們家肅肅讓您操心了！”

　　她的衣著潔凈，臉也白凈，只是手上有許多龜裂的口子，手的滄桑與她的年齡有些不符。她看見我的眼睛停留在她手上的裂口處，就朗聲笑道：“去市場的時候，我總是帶一套干凈的衣服去的。做水產生意，水產品都滴滴答答的，容易邋里邋遢，每次回家，我總會換上干凈的衣裳，可是，卻換不了這雙受傷的手呢！”

　　爽朗，生活辛苦卻不將就。這是肅肅媽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難怪，肅肅這個孩子，長得干凈，眼神干凈，穿得更是干凈。

　　我夸獎了肅肅在學校里的懂事，好學，肅肅的媽媽聽了很是開心，她說肅肅爸去外地做木匠了，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還要做生意，很辛苦，但是，幸虧兩個孩子都很乖巧懂事，讀書從不讓她操心，她覺得很欣慰。

　　她的語氣淡淡的，眼睛里是寧靜而滿足。她的農家小院，屋里的家具物件拾掇得整整齊齊，地是干凈的，櫥柜是干凈的，碗碟擱在老式羹櫥上閃閃發(fā)亮；屋外種了茄子、青菜、帶豆、玉米，一畦畦一壟壟，涇渭分明，長勢喜人。

　　肅肅媽媽說，這是她忙里偷隙整出來的，自家的蔬菜瓜果新鮮，孩子燒個菜現(xiàn)摘現(xiàn)炒也方便。她手腳利落地摘了幾條青瓜，瓜蒂上還有未凋落的小花，又剪了十來株青菜，掰了七八個玉米，裝了滿滿一竹籃子，讓我待會兒帶回去。

　　看著她干凈利落的模樣，聽著她干凈利落的說話，也見著她干凈利落地把幾件事情一氣呵成地處理好。我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肅肅的字，總是一筆一劃那么認真，肅肅課堂上的眼神那么澄澈專注，肅肅那么小小的人兒卻總這么淡定沉穩(wěn)。

　　那次家訪之后，我特別關注肅肅。這個好學懂事的小男生，他的成績也一直穩(wěn)居前茅。

　　后來，我在完小教了兩年就調入鎮(zhèn)中心小學。肅肅跟讀到二年級后繼續(xù)跟其他老師讀三年級，一直在完小讀滿六年級，然后讀了初中，考入重點高中。他比那些在村里，甚至轉到鎮(zhèn)小讀的學生成績都要好。

　　那次去鄉(xiāng)下老家，又去市場，肅肅的媽媽還是在市場里賣水產，她說肅肅考進了重點大學，他很感謝老師的啟蒙。

　　我有些汗顏，我只帶了他兩年。他的成長，都是他自身的努力，自律，還有他背后滋養(yǎng)他的家庭。

　　有人說，父母是一面鏡子，他們的言行舉止影響著孩子，關乎著孩子的健康成長。因為，孩子就是通過模仿來學習的，這種學習是耳濡目染的浸潤與滲透。

　　其實，很多時候，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鏡子，他是檢驗父母水平的最好標尺。

　　“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碑敽⒆映霈F(xiàn)問題時，家長應多照照自己和孩子這面鏡子。因為，很多時候，孩子身上的問題其實就是父母身上問題的“投射”，教育的法寶，就是言傳身教。

　　肅肅，那個二十多年前小個兒的男生，現(xiàn)在應該是大小伙子了吧？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著肅肅靈動而專注的大眼睛……

　　秋風里，我忽然有些想念肅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