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縣志上有一幅寧?h城圖,城墻圍成橢圓形的。東西兩端城墻窄短一些,就在它們的中間各造起一扇城門,地圖上管東邊的叫“靖海門”,西邊的叫“登臺門”。而南北兩腰的城墻卻寬長,就在它們的中部分別造起兩扇城門,地圖上注明南邊的叫“迎薰門”和“登瀛門”,北邊的叫“拱辰門”和“望闕門”。這東西南北的六扇城門看守著大約十多平方公里的小縣城。老家的人依次分別稱之為“東門”、“西門”、“大南門”、“小南門”和“大北門”、“小北門”。即便是老寧海,也很少有人知道地圖上注明的那些文縐縐的名字。而習慣的稱呼卻成了老家人的認同。當今六扇城門早已經蕩然無存,這“東門”、“西門”、“大北門”、“小北門”等稱呼卻成為老家縣城的主要地理標識。那個時候,說我是“東門人”,就告訴對方我大致上住在何處。“東門”不再是指地圖上的那個“靖海門”,而是指一個區(qū)域。老底子,從現(xiàn)在城關醫(yī)院附近的塘頭到“大北門”有一條似玉帶的河流,筆直、似弦,而以“靖海門”為中點,大南門和大北門為兩端的城墻構成了一大段圓弧,東門的區(qū)域就在這弦和圓弧所圍成的弓形之中。所說的東門人也泛指住在這個區(qū)域里的人。共和國成立后,在這個區(qū)域中建有五個行政村。每個村的村名都有來頭。楊柳村那是因為它正依偎在一棵柳樹旁,春浪橋畔這棵古老的楊柳樹,正好站在進入楊柳村主要通道的口子上,這條通道現(xiàn)在就叫楊柳巷。桃源村則是因為寧海聞名遐邇的桃源橋正好在它的身邊而得名。白石村更有意思,在村口古老的一口大井旁邊,臥坐著樣子活像一頭豬的白石,光滑晶瑩。關于這頭“白石豬”的來歷,還能說上一些故事和傳說。那么花樓村呢,那不用解釋,是因為在快出東門的位置上建有一座花樓殿,后來我在縣里的文史資料上看到,這是東門人為了紀念一個姓田的好官而立的一個廟。那東鎮(zhèn)村正好被楊柳、桃源、白石、花樓圍抱在胸前的部位上。上世紀五十年代曾經辦過高級合作社,那時有“東方社”的美稱,“東方社”竟囊括了這五個行政村。那“東方社”的社員們也就都是東門人了。
我每次回到家鄉(xiāng),徜徉在這屬于東門人的每一塊土地上,總是要想起許許多多的往事和許許多多的故人。
塘頭,可以說是東門區(qū)域的一個入口處,它位于東門地區(qū)的南側。作家薛家栓先生在他的《緱城記憶》中寫有一篇“塘頭憶舊”的文章,我讀過,寫得十分真切。我每次在這里徘徊的時候,總是要看看一口井,而心中總是要想起一個人。
這口井,叫“塘頭井”,處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邊沿下的一個小天地里,井圈用石塊圍成,褐色的?瓷先ニ呀浭巧狭四昙o的老井了。由于所處的位置接近南邊的溪流,水源充足,井中常年盛滿從地下滲透出來的泉水。井邊生長著古老的樹木。我小時候,這個樣子的樹木隨處可見,在南門外,森林似地生長在也是被鵝卵石覆蓋的溪灘上。直至近年,我方知這種樹木學名叫“柘樹”,這種樹的果實像元寶,一個個連成一串,于是小孩也稱之為元寶樹。看到這井,以及人們在井旁汲水提水,那忙碌、歡快的情景,我就想起“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這一句俗語。也覺得有人把大地比作母親真有他的一番感悟,這從大地滲出的水不正是她的乳汁嗎?
這個人,就是桃源村人,因而也是東門人,我叫他常順叔。他正好住在井邊路旁。他常年挑水賣水,這水就取之于“塘頭”的這口井。說他“賣水”其實不妥,他賣的是他的力氣。他住著的這一小屋還真的有點像一個處于東門區(qū)域入口的門衛(wèi)室。解放初,常順叔做起了桃源村的第一任農會主任。好像還兼任民兵隊長,因為我曾經看到過他的脊梁上背著一把帶紅纓須的大刀,而背大刀的僅他一人。到“文化大革命”時,我依然看到他還是住在東門區(qū)域入口處的“門衛(wèi)室”里,還曾看到他在桃源橋畔賣草藥。我很納悶,常順叔怎么沒有享受到土改的勝利果實,還住在這間小屋里?難道常順叔犯了什么錯誤,今天才落到在這里賣草藥?再過了好幾年就看不到他了,更不知他住在何處。不料十多年前到桃源村公墓掃墓時,卻看到一塊墓碑上寫著他的名字,他的墓正好在公墓的入口處。在這里安息的全是桃源村的故人。常順叔依然把守在桃源村的村口,恰如公墓的門衛(wèi)。正好他的大女兒也在祭掃她的先父先母,我的納悶才得到舒解。原來常順叔擔任農會主任的時候,以身作則,與人為善,他說我家有房屋,勝利果實還是讓沒房屋的人去享受吧。東門地主多,做長工的也多,做長工的覺得這里有活可干,又帶來一些短工,這些做長工的,打短工的都不是東門人,幾乎全是來自周邊山區(qū)的“山里人”,在“東門”哪有屬于他們的房屋。后來長工短工們不但充分享受了勝利果實,而且從此之后就在東門生兒育女,成了新一代的東門人。相當多的還成了這個地區(qū)的積極分子和活躍分子。而常順叔這樣本生本土的東門人做了一陣子農會主任之后就讓位給他們,自己重操舊業(yè),賣起水來,以后有了自來水,沒人再買他的水了,就不得不改行賣草藥。在東門,像常順叔這樣肯吃虧,憨厚得有點傻又有點可愛的人有很多很多。
正是從他的家門前走過,便進入了東門區(qū)域了。
路,鵝卵石的路,幾乎把整個東門區(qū)域的家家戶戶連接了起來。只要走完了一段鵝卵石鋪就的路,就一定能到達親友和熟人的家門口或你想去的目的地。從這里開始向東就是一條筆直而寬闊的鵝卵石路。路的左側是天主堂,右側是仁慈堂。當走近了一棵高大的每年都生長有金黃色的杏梅的梅樹時,就看到那頭“白石豬”臥坐在井旁,好像一邊在聽著井邊人敘說發(fā)生在東門一帶的新聞趣事,一邊又看著他們使勁地干活,吊水、挑水、洗衣、搗衣。這口至今不知該如何稱呼它的井正好與“塘頭井”對稱,而且它們的形態(tài)有著驚人的相似,就像一對孿生姐妹。“豬”與井的那邊已是屬于白石村的地盤了。這頭“豬”還幾乎成了一個城市的標志。因為起于這塊白石,向北又是一條筆直而寬闊的鵝卵石路,一直延伸到盡頭就與寧海中學大操場銜接了。筆直的一條路,又似一條弦,這條路叫蔡家巷。桃源村和楊柳村就夾在玉帶河與蔡家巷兩弦之間,是一塊長方形的平坦的土地,中間一段稱為東大街的是兩個村的分界線,河的那邊是縣城的中部腹地,而蔡家巷的東側就是白石村和東鎮(zhèn)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