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紅亞
和天下父母一樣，幾十年來，我的母親和父親，為了家庭并肩作戰(zhàn)，吃住一起，形影不離。
最近幾年，母親和父親分床睡。并不是關(guān)系不和，而是進入晚年的母親突然頓悟：余生不長，要有自己的生活。
父親數(shù)十年來遵循傳統(tǒng)農(nóng)民的生活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睡覺不能有燈光與聲音，最晚八九點必睡，清早四五點即起，數(shù)十年如一日。母親有點失眠癥，喜歡相對散漫的作息。但和父親同屋同床，她也只能被迫早早睡下，睡不著，就只好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睜著睜著就到天亮。
以前孩子小，活多，母親的生活方式也只能和父親高度一致，況且家里也沒有多余的房間。這些年，母親沒有了什么羈絆，她把家里的幾間大房都做了隔斷，隔成幾個小房間，把自己和父親的臥室分別安置在一南一北兩間屋子，倆老夫妻一墻之隔，做了鄰居。
這下，母親自由自在了。再也沒有人強迫她早早拉燈睡覺。幾點睡，睡前做什么，睡到幾點起，全可“任性胡來”。現(xiàn)在，她這樣度過睡前時光：開著燈，安靜半臥，看會電視和手機，或看會書，有時發(fā)發(fā)呆，直到意識朦朧自然入睡。母親識字不多，但看一點通俗易懂的書沒問題。
我挺為母親高興。作為一個沒文化的農(nóng)村老人，難得意識到一份獨處的需求。和家人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終于想到要有自己的一點私人空間，在平庸瑣碎的生活里擁有一方自由伸展的精神世界。
英國作家伍爾芙說過，“寫作的女人，要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其實只要有點精神需求的女人，心理上都需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吧。
去年，母親患病手術(shù)后，愈加覺得生命可貴，覺得該享受的就該大大方方地享受。年前給她買了一箱蘋果，她挑出一個最大最好的吃，對我說，我就不給你們留了。我特高興。要在以前，她非先撿爛的吃不可，就想著把最好的留給晚輩。給她買一件新衣她總是舍不得穿，掛柜子里一放大半年；吃飯時，都把最好最貴的菜留給我們�，F(xiàn)在呢，買來新衣她立馬就上身出門；吃東西，也會先注意營養(yǎng)搭配，還主動讓我們給買東西。
以前我聽說過一件真實的事，說的是一個男人送給心愛的女人一條漂亮的絲巾，女人一直珍藏著舍不得穿戴，直到她死時，男人發(fā)現(xiàn)絲巾還完好如新地收藏在衣櫥里。
過度地珍惜物質(zhì)，而忽略了生命無價。人們干了多少本末倒置的事。
晚年的母親意識到，人生不可料，誰知還有幾個明天。余生沒有太多日子，沒有必要過度吝惜物質(zhì)。母親現(xiàn)在最憧憬的事情就是，吃好喝好睡好養(yǎng)好身體，等有機會就讓我們帶出去旅游觀光，去一輩子沒去過的地方開開眼界。
我為母親的“任性”晚年叫好。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年人，就該“自私”一點，多為自己活一點。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在為家人付出的同時，也應(yīng)有自己的私人生活，讓生命散發(fā)出獨特的光芒。我見過很多號稱“為別人活了一輩子”的人，他們雖然樂于犧牲自己的一切來服務(wù)于家人，但由于在付出的過程中自己沒有任何成長任何享受的感覺，內(nèi)心其實也容易積聚怨氣。我們的生命，在自己和他人兩端，何嘗不需要擺平呢。
愿我們的一生，既能照拂他人，亦能有自己獨立于他人之外的精神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