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流金歲月】
鄉(xiāng)人說,當年寧?h街二胡拉得最好的是趙叔。趙叔是個鐘表匠,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的眼鏡,就在我家邊上的鐘表店工作,聽說他修鐘表的技術也是一流的。
趙叔身體不大好,有結(jié)核病,性情有點怪僻。聽說趙叔上代是大戶,家里還有大船走石浦跑碼頭的,為了趙叔學二胡,他家賣了大船,家道因此敗落。
趙叔天資聰穎,音樂天賦極高。他拉起二胡來好似一個人直接在唱,就是一個極細小的滑音也說不盡華麗優(yōu)美。秋天的夜晚,那如泣如訴的二泉映月響起來了,我仿佛沐浴在泉水中,一輪明凈的圓月倒映在水中,盈盈可掬。天上有一輪明月,水中有一輪明月,那種唯美的意境使我如醉如癡。
小城的人稱梔子花為玉荷花,三四月正是玉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白色的花朵襯著二瓣綠葉,格外清新可人。小城的女兒們把玉荷花插在衣襟上、頭發(fā)間,走過青石板街面,趙叔的二胡聲悠然響起,少女們發(fā)上花枝顫動,花的香氣和著悠揚的樂曲有種說不出的意蘊。
他的店里有時有好多姑娘,來唱十八相送,趙叔的二胡一開腔,如天籟之音。小城的女兒們音色純凈飽滿,她們唱出了西湖明媚的春光,也唱出了她們青春的向往。趙叔坐在那兒,微閉雙眼,絲弦在他手中似已融化,優(yōu)美的樂聲在小城的上空經(jīng)久不息。
趙叔手下有好幾個徒弟,他對徒弟特別嚴格,一支短曲子要他們拉上半個月一個月,一天要拉八個鐘頭。有一天,他帶領徒弟小竹上躍龍山,因為下了好幾天的雪,天寒地冬,躍龍山積雪盈尺,趙叔叫小竹用手插進雪中,直到手完全凍僵。趙叔就讓他回家去拉,拉到手暖和有知覺為止。小竹后來也成為二胡高手。
趙叔是一個純粹的人,不大理會家里的事兒,家里大小事都推給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人十分瘦小,似一粒小青豆,沒多大當家能力。由于趙叔長年生病,兒女尚幼,生活十分窘迫,他也只有在二胡的樂曲聲中找到精神寄托。有一天,他正沉浸在二胡的樂曲聲中,他的妻子來了,說夜飯米沒著落呢。美好的意境被打斷,他立即暴怒起來,于是與妻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很骨感,人再有才情也不能脫離現(xiàn)實生活,二胡畢竟不能當飯吃。當時我的口袋里有兩分錢,我很想把它給趙叔。這兩分錢被我反復地攥捏,都快要捏出水來,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拿出來,畢竟這兩分錢不頂用。后來,我們搬離了老街,就再也聽不到趙叔優(yōu)美的二胡了。
趙叔已去了多年,時不時的,我還是要想起他的二胡,那婉轉(zhuǎn)回腸的十八相送,那幽怨深沉的二泉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