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里芳
桃源橋，寧海城關(guān)人大抵都知道，它是寧海的重要地標(biāo)，東西連接?xùn)|大街和中大街，南北貫穿桃源路，桃源橋位于兩條大街交匯的十字路口，是寧海人民的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中心。從我孩提時，桃源橋便是一個非常熱鬧的地方，這里有剃頭理發(fā)的，賣老牌針的，賣棒冰的，還有賣番薯糖的……每天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夾雜著人來車(手拉車)往的喧鬧聲，不絕于耳，經(jīng)年不衰。半個世紀(jì)過去了，我從小孩轉(zhuǎn)眼成了寧海老人，過去桃源橋的風(fēng)貌已逐漸淡出記憶，唯有一個例外時常想起，每年夏天在桃源橋賣棒冰的中年男人，和他的一長凳一木箱一小木塊。
他高高的個子，身體總是微微前傾，長長的手臂有點像周口店猿人。長長的臉孔，很和善，不是全禿的腦袋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根頭發(fā)，但還是每天梳得十分齊整、光滑，給他已有亮度的頭頂又增加了幾個光潔度。他每天坐在曾經(jīng)的東方旅社門前，這塊地盤就像他買的領(lǐng)地，從來無人占用或借用。一條長凳子，一半坐人、一半擱棒冰箱，他側(cè)身而坐，一手伸長撫壓著棒冰箱，一手拿小木塊有節(jié)律地拍木箱頂蓋，身體面朝東北，顧及東南西北來往的行人。手中的小長方木，只有寧海早餐店里的普通麥糕大小，我稱它為“驚堂木”，隨著他像唱戲般帶節(jié)奏感的“棒——冰，棒冰”聲一出，緊接著是“啪、啪”兩聲驚堂木。
他大概不是本地人，聲音又渾又懶，就像是一整天沒吃飯。雖然是賣棒冰的，但不喊“賣”字，僅僅是“棒——冰、棒冰”兩字，頭一句棒冰拉得又長又緩，有點像病人嘆氣，后一句突然提速，特別醒腦，緊接著就是“驚堂木”敲在棒冰箱上的“啪、啪”兩聲，其喊聲與敲擊聲一氣呵成，即使你被夏天的知了聲催得昏昏欲睡，那兩聲不同凡響的敲擊，也會將你拉回凡間，讓你睡意全無。且說梧桐樹上的知了本就慵懶，有一搭沒一搭的叫聲此起彼伏，那驚堂木一響，知了也噤聲片刻。小時候家里窮，吃棒冰是一種奢求，看到人家吃棒冰，饞得眼珠子都會掉下來。那時我總惦記著箱子里的棒冰，好擔(dān)心他的棒冰被驚堂木震碎，擔(dān)心他的木箱是否經(jīng)得起一夏的敲打。
他做生意的形態(tài)也是別具一格。有人來買棒冰，他如同接待貴賓，立馬欠身起來，身體更加前傾，點頭哈腰，一邊問“要幾根？”一邊雙手利索地取棒冰，然后收錢、唱錢、找錢，手法嫻熟，一看就是三年學(xué)徒學(xué)出來的生意人。遇到小孩，還要外加一聲“拿好，不要掉了”。一筆生意完后，仍舊接著他的“棒——冰、棒冰”“啪、啪”。
夏去冬來，年復(fù)一年，桃源橋早就沒了賣棒冰的叫賣聲，東方旅社門前不見了那個賣棒冰的男子。雪糕取代了棒冰、冰箱取代木箱，色彩醒目的商業(yè)廣告取代了那特殊、起伏的叫賣聲，而在這樣的變遷中，我們也終于老了。
